碳市场扩容，如何看？怎么办？

记者：李莹               发布时间：2024年10月28日

生态环境部办公厅日前发布了《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覆盖水泥、钢铁、电解铝行业工作方案（征求意见稿）》，这标志着碳市场扩容即将落地。将钢铁、水泥、电解铝等重点排放行业纳入碳排放权交易市场有何意义？为何选择这三个行业？企业该如何应对碳市场的扩容？针对这些问题，本报记者专访了东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杜涛。

钢铁、水泥、电解铝三个行业总共约占全国碳排放量的29%。把这些行业纳入碳排放权交易市场，有助于我国“双碳”战略目标的实现。

中国环境报：将钢铁、水泥、电解铝等重点排放行业纳入碳排放权交易市场有何重要意义？为何选择钢铁、水泥、电解铝这三个行业？

杜涛：钢铁、水泥、电解铝这三个行业是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产业，为经济发展提供物质基础，产品广泛应用于建筑、交通、装备制造等领域。2023年，我国钢铁、水泥、电解铝产量分别约占到世界总产量的54%、50%、59%，凸显了这些行业在国际市场上的重要地位。

同时，这三个行业能耗总量高、碳排放总量大，也是我国碳减排工作的重点对象。其中，钢铁行业碳排放量约占全国碳排放总量的15%，水泥行业约占9%，电解铝行业约占5%，三个行业总共约占全国碳排放量的29%。把这些行业纳入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可以将市场化手段与政府监管结合起来，有助于我国“双碳”战略目标的实现。

现在很多企业面临经济下行压力，对绿色低碳技术创新和应用还持观望态度。碳市场扩容后，这种情况会有所改变。因为企业会发现，如果不进行技术创新就要投入更多资金购买碳配额。可见，碳市场扩容会促进企业增加低碳技术创新投入，进而推动企业绿色转型升级。同时，碳市场扩容也有利于提高企业和公众的生态环境意识，为企业将来制定碳减排战略、建立碳管理机构等打下基础。

在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大背景下，我国还面临一些国家的绿色贸易壁垒挑战。例如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CBAM，也称“碳关税”），对从其境外进口的钢铁、水泥、铝等高碳产品征收碳关税，对包括我国在内的出口国产生了较大影响。将这三个行业纳入碳市场，通过市场调节减少与出口国之间的碳价差，可降低出口产品的碳关税，有助于这些重点排放企业尽早适应国际碳关税要求，降低出口成本，提高国际市场竞争力。

我国“双碳”战略目标提出后，各钢铁企业高度重视，在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的指导下，设定了自己的碳达峰路线图。

中国环境报：近年来，我国为推动碳市场扩容做了哪些准备？

杜涛：其实政府、行业协会、企业很早就在为碳市场扩容做准备了。

政府层面，此前，生态环境部等政府部门陆续出台了《企业温室气体排放核算与报告指南》《企业温室气体排放核查技术指南》等，明确了企业温室气体核算方法；公布了《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覆盖水泥、钢铁、电解铝行业工作方案（征求意见稿）》，明确了实施步骤和时间表。此外，国家还出台了一系列相关制度文件，如《碳排放权交易管理暂行条例》等，构建起了碳排放权交易的基本制度框架，为我国碳市场顺利运行和逐步扩容提供了法律和制度保障。

行业协会层面，中国钢铁工业协会搭建了“中国钢铁全产业链EPD（环境产品声明）平台”，2022年5月正式上线运行，是我国工业领域第一个规范运行的EPD平台，并于今年9月与瑞典EPD平台、意大利EPD平台签署了平台互认和合作备忘录。企业定期在平台上发布产品整个生命周期的环境影响综合信息，包括温室气体排放信息等，通过EPD平台展现钢铁材料的绿色低碳属性，推动行业绿色低碳发展。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在2022年12月启动了《钢铁行业能效标杆三年行动方案》，今年极致能效工程进入验收阶段。这是继超低排放工程后推动钢铁行业节能减碳的又一项重点工程，致力于培育和建设“双碳最佳实践能效标杆示范厂”。

企业层面，以钢铁企业为例，我国“双碳”战略目标提出后，各钢铁企业高度重视，在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的指导下，设定了自己的碳达峰路线图。很多钢铁企业成立了专门的碳核算、碳管理部门。可以说，企业事先已经主动做了较充分的准备。

碳减排是全国范围的一盘大棋，实现“双碳”战略目标，需要各行业、各地区的协同配合。

中国环境报：据您了解，钢铁、水泥、电解铝等重点排放行业纳入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可能面临哪些问题？

杜涛：钢铁、水泥、电解铝都是能耗高、工艺流程长且复杂的行业，不同企业生产工艺流程各异，碳排放数据差异非常大。目前企业普遍面临的一个问题是数据基础相对薄弱。我们在帮助企业进行碳核算的过程中发现，很多数据缺失、矛盾、不准确，这给核算带来一定的难度。

目前，虽然基本的核算方法已经确定，但公布的核算方法并未囊括很多细节，比如，碳核算的边界在哪里、钢铁企业高炉煤气利用和不利用时碳排放量是否区别计算等。这些细节需要进一步明确，为企业提供统一的遵循原则。

另一个可能面临的问题是企业初入碳市场，不太了解碳市场规则，对碳资产的管理经验不足。我们相信，随着企业进入碳市场的时间增加和经验积累越来越多，这些问题会慢慢解决。

目前还有一些企业担忧，不同省份能源结构、产业结构不同，如果用统一的电力排放因子核算，可能会带来不公平等问题。我们希望，在未来细化碳排放权交易规则时，能够充分考虑各省的实际情况，根据不同省份实际的产业结构、能源结构核算排放因子，实施差异化、精细化的减排方案，更好地通过市场化手段促进碳排放交易权在不同省份、地区之间合理分配和流转。碳减排是全国范围的一盘大棋，实现“双碳”战略目标，需要各行业、各地区协同配合。

中国环境报：此次碳市场扩容可能对碳价造成哪些影响？会对钢铁、水泥、电解铝企业甚至整个行业带来哪些影响？

杜涛：这次碳市场扩容将纳入三个行业的约1500家企业，增加碳排放量约30亿吨。市场参与主体的增加会提高碳市场交易活跃度，带来交易额的增加，可能会促进碳价一定幅度的上涨，碳市场的活力会被进一步激发调动起来。所以，这次碳市场扩容预计对碳价走势是利好。

对钢铁、水泥、电解铝三个行业的企业来说，是机遇也是挑战。对于之前没有采取有效减排措施的企业来说，碳价上涨意味着生产经营成本的增加。目前受国内国际经济形势影响，企业经营面临一定挑战，此时企业改进和更新减碳设备或工艺，短期内成本压力会增加。对于长期以来积极减碳的企业来说，则可能会因为较好的减碳效果而从中获益，竞争优势会更大，这就会造成强者更强的局面。当前，钢铁、水泥、电解铝等不少企业还处于亏损状态，这三个行业被纳入碳市场交易，一些落后企业可能会被淘汰。

中国环境报：您认为，钢铁、水泥、电解铝等行业企业该如何应对碳市场的扩容？

杜涛：首先要把基础工作做好。行业和企业需要根据生态环境部制定的《企业温室气体排放核算与报告指南》等，把自己的碳排放监测、报告、数据体系、核查体系建立起来，让碳排放数据更加准确、透明，以适应碳市场交易要求。

其次，积极探索、应用先进的减碳技术。加大节能降碳技术的研发投入，通过应用先进技术和设备，提高能源利用效率，降低碳排放强度，在碳市场中获得优势。

此外，企业需尽快提升自己的碳资产管理能力，根据自身碳排放强度和产量合理规划配额使用，通过买卖碳排放配额，优化碳资产配置，力争在碳市场中实现经济效益和环境效益的双赢。

据测算，通过推动和普及钢铁行业的先进节能减碳技术，可以减少约23%碳排放。

中国环境报：从政府和行业层面看，如何推动钢铁、水泥、电解铝等行业实现碳达峰目标？

杜涛：国家和行业部门掌握较为准确的行业数据和信息，要积极谋划、统一布局，避免内卷、低价竞争，促进行业健康发展，推动钢铁、水泥、电解铝等行业实现碳达峰目标。

首先，政府和行业部门应加强宏观调控和资源配置。比如，对钢产量进行宏观调控。虽然我国吨钢碳排放量已经控制得较好，但如果钢铁产量持续增长，碳排放总量很难降下来。钢铁行业可以通过提高材料利用效率、延长使用寿命来减少粗钢产量，从而减少碳排放。据测算，在钢铁行业碳中和进程中，通过提高材料利用效率以降低粗钢需求，可减少约21%的碳排放量。

再如，对钢铁生产的流程结构进行优化。钢铁生产工艺流程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以铁矿石为主要原料的“高炉—转炉”长流程炼钢，另一种是以废钢为主要原料的电炉短流程炼钢。目前我国是以长流程炼钢为主，长流程炼钢约占粗钢产量的90%，而短流程比长流程吨钢碳排放低1.5吨左右。据测算，通过流程结构调整优化，可以减少约12%的碳排放。当然，行业流程结构调整、扩大电炉短流程钢产量占比，还需要考虑资源禀赋、优化资源配置，如废钢资源、绿电资源等的配置和供给能力等。今年，国家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出台的《钢铁行业节能降碳专项行动计划》，已将“提升短流程电炉炼钢比重”作为推动钢铁行业绿色低碳发展的一项重要举措，提出“到2025年底，废钢利用量达到3亿吨，电炉钢产量占粗钢总产量比例力争提升至15%”。可见，行业宏观调控和结构调整是推动绿色低碳转型的重要途径。

其次，要普及和推广钢铁、水泥、电解铝等行业的先进节能减碳技术。据测算，通过推动和普及钢铁行业的先进节能减碳技术，可以减少约23%碳排放。

这些举措都是钢铁行业降低二氧化碳排放的有效途径，如果都能够在推进“双碳”战略实施进程中得以实施，能减少超过一半的碳排放量，很值得期待。

推动这些减排举措的实施，需要政府、行业协会、企业不断探讨和加强合作。当前确实存在一定的困难，但这些工作要坚定地逐步去做，困难是暂时的，未来会获得双赢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