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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自然守望者

文章来源:解放日报     发布日期:2022-10-24    点击:

城市里的自然守望者

记者:陈玺撼 发布时间:20221024

德国人付恺正在拍鸟。

科研团队和公民科学家在小区里设置诱捕笼,捕捉到貉后佩戴项圈放生。

网名“卷柏”的蔡佳铭采集蘑菇样本。 均受访者供图

当后人回望历史时,2022年很可能被看作是上海全面开启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的“元年”。

继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去年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意见》后,上海即将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实施意见》,这是上海目前在地方生物多样性保护方面规格最高的文件,是今后一段时期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蓝图”。

但开启“元年”,不仅需要“蓝图”和“家底”,更需要居住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位公民的参与。

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前提是了解和尊重自然,如今,一个国际上流行的概念——“公民科学家”正在上海普及,越来越多人正通过积极参加自然科学活动,逐渐成为新一批“公民科学家”。

爱拍鸟的德国人

雄鸟身体大部分都是蓝色的红胁蓝尾鸲,我国古画中的“常客”、仿佛用针线绣过眼圈的暗绿绣眼鸟……最近,嘉定爱琴海小区的宣传栏前有些热闹,居民们发现,这些迷人鸟儿的照片居然都是在附近拍摄的。

摄影展背后的主人公,是居住在这个小区的德国人付恺。2004年,有化学研究背景的他受一家咨询公司委托来到上海,为一个化学工业项目做咨询。项目成功后,公司成立了办事处,付恺从此在上海定居,长期担任化工行业的独立顾问。

18年后,付恺已经在上海记录到371种鸟类。“坦率地说,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鸟,一开始只是被它们的漂亮所吸引。”付恺说,很快,简单地观察鸟类已经不能满足付恺,他渴望用照片定格下每一次邂逅。

对于小区里的鸟类,付恺如数家珍。

“白头鹎最常见,也是最吵的,但不得不承认,它们相当吸引人,被许多人认为是上海最具特色的鸟类之一。”

“棕背伯劳最凶残,戴着‘黑脸面具’,是雀中猛禽,攻击昆虫、青蛙,甚至小鸟。”

“如果在欧洲一些国家见到戴胜、树鹨,那里的观鸟者会很兴奋,但在上海,这些非常有特点的鸟儿却比较常见。”

今年春天,鸟儿更是成为付恺枯燥生活的调味剂。

从清晨到黄昏,几乎每天,他都会在邻居们好奇的眼光中,扛着三脚架和焦距达到800毫米的“长炮”在小区有限的空间里晃悠,成了许多居民口中那个“有意思的老外”。

令付恺欣喜的是,鸟儿们似乎特别喜欢他,居然有好几对陆续在他家楼下或附近筑巢育雏。

一对乌鸫在他房间下方的外墙上筑巢,对于这种上海最常见的留鸟,付恺本来觉得观察它们没什么“技术含量”,但见证了小家伙们从嗷嗷待哺到独立生活的全过程,生命的顽强和美好让他感动良久。

一对白腰文鸟也在他家附近筑巢,雄鸟负责“采购”筑巢材料,雌鸟负责“装修”。“看上去像一个杂乱的球,所以家里不整洁,不能总是怪‘男人’邋遢”。在几乎每周都更新的观鸟博客上,付恺幽默地说出了白腰文鸟巢“丑陋”的真相。

524日,付恺软磨硬泡,说服夫人让自己外出,结果时间全用在了找鸟、拍鸟上。丝光椋鸟、夜鹭、棕背伯劳、白鹭……付恺用一张张充满生机的照片,换来了夫人久违的赞叹:这是这个春天最特别的礼物。

付恺家里收养了许多街上的流浪猫,他坦言,现在可以很容易地在路边碰见野猫,但想遇到自己心仪的鸟类,有时候必须付出许多人觉得不值得的辛苦和等待。

有一年,由于北方连续寒潮等原因,日本歌鸲这种过去在上海难得一见的候鸟抵沪,得到消息的付恺不顾野外的寒冷,前往发现区域蹲守了整整一周,才拍到了满意的画面。

为找到“鸟中仙女”仙八色鸫,付恺多次前往崇明、宝山和杨浦,这些地方都有它出现的记录。他往往凌晨就出发,赶到目的地时太阳才露头。

喜爱“猫头鹰”的付恺听说上海曾有领鸺鹠的记录,一直在可能见到它们的地方徘徊,结果5年未曾见一面。当他终于在云南和海南见到它们时,去年4月,上海南汇东滩传来观鸟爱好者见到领鸺鹠的消息,让付恺遗憾了好久。

在上海的鸟友圈里,付恺被称为“大神”,创造了多项观鸟纪录。2020116日,他在南汇嘴观海公园停车场附近拍摄到一只琉球山椒鸟雄鸟,此前在上海未曾有记录。他还为南汇东滩的鸟儿出版了一本摄影集,封面是他最喜爱的鸟类之一——震旦鸦雀。

“我最爱去的还是南汇东滩,是我觉得在上海最好的观鸟点,没有之一。”付恺说,这些年,上海在控制空气污染和增加公园绿地等方面令人印象深刻,希望上海在改善生态环境方面继续努力,给野生动物更多生存空间,“将来,更多人应该很容易就能在身边发现鸟儿,而不是借助摄影作品,这取决于环境的改善”。

采蘑菇的小男孩

2020年暑假,一本囊括了30多种蘑菇的《上海地区常见蘑菇识别手册》在朋友圈流传开来。

角状胶角耳、橙黄硬皮马勃、袋状地星、隆纹黑蛋巢菌……通过这本手册,许多人才第一次见到那些千奇百怪的“常见蘑菇”。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如此高质量的识别手册,居然出自一个六年级学生之手,绝大多数资料都是他长期在上海本地独立采集到的。

在徐汇区教育学院附属实验中学上初三的蔡佳铭,身上有着同龄人难得的“泥土气”——明年他就要中考了,但一有机会还是忍不住往深山老林跑。

“这是粗糙金褴伞,像不像插着擀面杖的菠萝包?这是上周末在天马山的新发现!”蔡佳铭说,别人喜欢晴天,他偏爱下雨,雨后的荒野如同秋收时的稻田,大量蘑菇那个时候才露头。

对他而言,最大的乐趣就是“寻宝”。去年,他特意去浏岛野生动物重要栖息地寻找羊肚菌,花了一整天,最终只找到3棵,“但这是我第一次亲手采到羊肚菌,得到的满足是考试满分都没法比的。”

实际上,上海的蘑菇种类非常丰富,超出许多人的认知,综合文献分析和考察结果,上海地区的大型真菌约有310种,蔡佳铭说他目前只采集、记录到135种,“还有那么多种在等着我呢,想想就兴奋!”

其实蔡佳铭从小的兴趣爱好不是蘑菇,而是矿物。从捡石头的小男孩转变为采蘑菇的小男孩,蔡佳铭说是受到其他公民科学家尤其是城市荒野工作室的影响。

和其他孩子将精力集中到动物领域不同,蔡佳铭对蘑菇情有独钟:“可能是觉得它们更纯粹吧。”

他的网名“卷柏”也体现了这一点,“有一种卷柏会在脱水时休眠,如同枯死,遇水则能复苏,我喜欢它顽强的生命力。”

随着研究的深入,普通的标本采集和制作已经满足不了蔡佳铭,在家人的支持下,他的房间不仅堆满了各种自然科学著述,还添置了培养器具和实验室级别的显微镜。

“我家孩子要的礼物和别人很不一样。”蔡佳铭的妈妈说,家里基本不会有浪费的橘子、柚子,都被儿子搜刮走,等它们发霉,把霉菌刮下来,涂到培养基上;到外地旅游,看到有菌丝的牛粪,异常兴奋,马上找袋子套起来。

“我们太小看蘑菇了,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蔡佳铭说,有不少蘑菇仅凭肉眼无法区分,即使是业界大拿也会失误。就好比草鸡鹅膏和假褐云斑鹅膏,前者可食用,后者能致死,有时要借助显微镜甚至DNA检测来区分。

最近,蔡佳铭就有一个很大的困惑:上海本地更容易见到的真菌多数是外来物种,而土著的真菌却大部分“退隐”深林、荒野,更奇怪的是,受人类影响程度最多、日常生活中经常接触到的真菌,大部分不具有食用价值甚至有毒,这难道是一种自卫机制?

每年5月起,天气逐渐闷热,上海小区和公园的草坪上陆续冒出黄白色的小菇,体形娇小,菌盖呈黄色至米色。“这种蘑菇属于外来菌种,很可能是随着草皮交易进入上海的。目前,其毒性未知,对本地菌种的影响未知”。蔡佳铭说,土著真菌的式微,或许与城市管理的观念有一定的关联,当草坪甚至林地里的落叶和枯木都因为整洁、美观等要求而被清理掉,能够存活的自然只有那些仅靠一点土壤养分就能生存的外来优势物种。

对于今年在小区草坪上发现的几株塞斯刺毛鬼伞,蔡佳铭至今耿耿于怀:“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打理才产生的惊喜,结果一割草坪,再也没了。”

今年虽然课业加重,但蔡佳铭仍然独立完成了一个青少年科技创新成果《上海大型真菌物种多样性调查和分析》,而且还在制作一本上海大型菌物图集,“刚刚完成了伞菌篇,还要加把劲!”

捡粪便的程序员

一个在外资银行从事软件开发和维护的程序员,最大的爱好之一竟然是带着女儿在林子里捡粪便。

对孙恭昊来说,两年前,他会觉得这种“奇怪”的反差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如今,他就是这位“奇怪”的程序员。

正是有了更多像孙恭昊这样的人,上海才有了一份针对“进城”野生貉饮食习惯的分析报告:近130份貉粪中,含有人居食物的比例在一半左右,比如猫粮狗粮,又或者螃蟹残渣和捆扎它们的橡皮筋;生活在辰山植物园的貉似乎活得更健康,因为近六成的貉粪里只发现了植物种子及大量南酸枣果皮等“天然食品”。

“结论是,和我们在同一屋檐下的貉还无法摆脱对人居食物的依赖。”孙恭昊表示,继续深入研究,就能够清楚应该采用怎样的方式来引导城市里的野生貉回归“健康饮食”,进而更加科学合理地调控它们在城市中的密度,避免人兽冲突。

孙恭昊对貉的浓厚兴趣,始于一次小区里的散步。当时他在家办公,发现一群奇怪的陌生人蹲在绿化带里,走近后,发现他们在往一些树干上绑红外相机,还有些人在摆弄笼子。

交流后,孙恭昊才知道他们是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王放研究团队的成员,是冲着貉来的。

“其实三四年前小区就有貉出没,大部分人以为是流浪猫狗,有人认为不是,但也叫不出名字。”孙恭昊说,这些貉一开始数量有限,加之胆子小,见人就躲,所以大家都不以为意。

但到了2020年,貉一下子多了起来,似乎也不那么怕人了。小区的气氛变了,一些诸如貉把小区流浪猫都吃了、貉会主动攻击老人和孩子的传言随之出现,越来越多的居民主张用强硬手段驱赶貉。

与此同时,“蒙在鼓里”的貉进入了一年中最“敏感”的时期。每年57月一般是母貉的哺乳期,这段时间母貉为保护幼崽,领地行为更强,对人类和其他兽类的气味更加敏感,有可能在认为领地被侵犯或幼崽有危险时,产生一些应激反应。

考虑到这种紧张的关系对居民和貉都不利,上海对“进城貉”的研究开始加速。

被诱捕的貉会在安装项圈后再放归野外,红外相机则能定点监控貉的日常行为,加上其他各类监测方式,推测出貉在小区里的主要分布区域、密度及生活轨迹,成为有貉分布的小区制定具体应对举措的重要依据。

平时,红外相机和诱捕笼都需要人来维护,但研究团队只为维护设备跑一趟松江“不划算”,况且2020年上海记录到貉的小区有100多个,研究团队人手严重不足。

孙恭昊主动请缨成为志愿者。“我家附近的墙缝里就有一窝貉,一开始只是帮忙看一下笼子,抓到貉后给研究员打电话,后来觉得越来越有意思,自己上手了。”孙恭昊说,有时候流浪猫狗会误闯进去,就要戴上手套,把它们从笼子里放出来,再重置笼子,至于给红外相机换电池、记忆卡或者调整机位等工作,他早已信手拈来。

今年夏天,孙恭昊又迎来一次重要的“成长”机会。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联合上海市林业总站、复旦大学保护生物学研究组等单位启动“貉口普查”活动。716日、23日两天傍晚,来自上述机构的16位领队带领130余名自然爱好者,分成若干小组,走访松江的50个小区,对貉的现状进行“地毯式”调查。

孙恭昊担任了开元新都的小队长,整个调查过程的专业性和人们对自然由衷的热爱让他记忆犹新。

调查组先用一张均匀的网格表(每格的长度与宽度均为3公里)覆盖整个上海市,去掉表格边缘网格内土地面积小于网格面积50%的网格,然后根据植被指数、夜间灯光、人口密度等参数,将剩下的网格分成不同类型,按照统一比例,从这些不同类型的网格中随机抽取出最终要调查的对象。

开元新都便是被最终选定为调查网格的小区之一,包括孙恭昊和女儿在内的6个家庭分成4组,按照手机软件上划定的范围路线,不仅要记见到貉的时间、地点、数量,还要记它们正在干什么,对人有什么反应,有没有皮肤病,有没有人胡乱投喂猫粮或乱扔湿垃圾等。

“所有人直到深夜才意犹未尽地解散。”孙恭昊感叹这样有趣的活动太少了,它让人体会到城市野生动物调查是一项“体力活”,需要充分借用公民科学家的力量。与此同时,它也让人们和周围环境建立了一种新的“联结”,这是频繁变动的城市生活难以带来的触动。